文 / 朱世宏 心理師
你聽過時間會傷人嗎?怎麼可能,時間不就是每天撕一張日曆;時間不過是地球自轉一圈,由白天交替到黑夜,然後四季更迭如此而已。時間又不是人,不是猛獸,不是武器,不是天災地變,怎麼會傷人。我本來也不信,直到我親耳聽到一位政治受難前輩談起被栽贓而入獄服刑的經歷,每次總在長長的句末,給了幽幽的詮釋,「只怪我生錯時代」。從此我信了。
農曆年前的週五,下午進台北市忙著完成幾份工作上的紀錄,一方面想著得趕在人家下班前寄出,若過年後才寄,心裡滿有負擔的。市區的雨不斷,心思飄到傍晚要趕赴東北角的山區,那裡的雨恐怕更厚,但期待已久的一場演出,幸未受疫情影響,將如期開演,無論如何都要到場觀賞。懷著明知前方有風有雨,偏要向風雨而去的決心。
客運沿著蜿蜒的山路,經過熱鬧的九份,有多位乘客下車,終點站金瓜石下車後,霧雨一片。若是白天,此處是我相當熟悉的地方,這一帶有許多山徑交錯,是我很喜歡的爬山地區。但又霧又雨的此時,竟陌生了起來。像是等下「再拒樂團」的「明白歌」表演,嘗試攤開台灣的歷史卷軸一般,明明離我們很近,卻陌生的像被霧重重掩藏。更如這段歷史倖存下的人們,及其親代的內心,外人得要走近重重深霧,才有機會看見那麼一點點,哪怕一點點都好,得被看見,被理解,或許就可以不那麼孤單。
時光之傷,不分歷史長或短,也不分個人或社會。很多人在成長過程,莫名的受了傷,受了連我們自己都看不到、感覺不到的傷。更多的時候,我們低著頭跟在時間後頭,看似長大,生活與前進,但傷卻凍結在那,生命的某一刻就此停住。那些沒能好好面對與處理的傷,趕不走,清不掉,只好先把它當作不是我的一部分,然後埋在很深很深的心海底,當作不存在了,沒看到就是不存在了,我們大概是如此安慰自己吧。直到某天幻形為身心的狀況,或為憂鬱、焦慮、迴避、記憶閃現….,或轉化為對伴侶、家人的傷害,以各種不堪的姿態重現人間,此為創傷的時間遞延特性,此外創傷面貌之多變,也令人難辨。
時光痕傷,不僅難辨,更難述說,尤以遭政府以不當暴力所傷為最。這段歷史如霧般又深又重,在越來越多人願意回頭正視之際,一個心理工作者能做的,就是認真傾聽,聽對方述說,見證對方的受難遭遇及傷口,我相信會看到歷史角落的花朵,綻放它的美麗與生命。這些花朵,將被我們銘記,不再遺忘,願灰燼重生的花朵,帶給這塊土地芬香。